-

第1章

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冬天，雪下的特彆大，還未交九，就飄飄灑灑地下個不停，漫山遍野一片雪白。天也特彆冷，西北風嗖嗖地颳著，零下四十多度，吐口吐沫掉在地上能立即滾成一個冰球。

清晨四點半，外麵還是一片漆黑，江源就從炕上爬起來，輕輕地推開西屋的房門，在灶間的水缸裡打了一盆涼水端回西屋。

洗漱完畢，穿好衣服，又來到灶間，輕輕地掀開鍋，鍋叉上有一個大盤子，裡麵有幾個玉米麪大大餅子，這是母親昨晚睡覺前特意放在鍋裡準備給江源早上吃的。因為母親昨晚睡前還燒了一把柴禾，所以，大餅子雖然不熱，但也不是很涼。江源拿了兩個大大餅子走回西屋，用紙包上，放在書包裡，繫好書包帶，轉身掏出在炕蓆底下熱了一宿的鞋墊，放進鞋裡，穿上鞋，在地上輕輕地踩了踩，背上書包，推開西屋門。

來到灶間，聽見東屋媽媽的聲音：“江源呀，你吃飯了嗎？”

“不吃了，到學校中午再吃，不餓，我上學了，媽！”

“昨晚又下雪了，冷啊，你係好帽子帶，戴上手捂子。”

“嗯，知道了，媽，冇事兒，你睡吧！”

“我都跟你大哥大嫂說好了，早點把大餅子送你大哥家，你大嫂做飯時好一起給你熱上，啊，彆忘了！”

“嗯，我知道，你睡吧，媽，我走了。”江源說著，推開房門，走了出去。

嗖嗖的西北風颳在臉上像刀子割的一樣，江源繫緊帽子帶，在手捂子裡伸了伸手，把頭一扭，側臉迎風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。腳踩在厚厚的積雪上，發出“咯吱，咯吱”的聲響。江源習慣了這種聲音，也喜歡這種聲音，因為聽著這種聲音，感覺渾身都是力量。

這是一個剛滿十四歲的孩子，堅強剛毅，不怕困難，不懼嚴寒。那時冬天的冷，你想象不到；那些十幾歲孩子身穿的棉衣是個什麼樣子，你更想象不到。

棉襖，確實是棉襖，棉花做的棉衣，一般用的都是舊棉花，從大人穿過的棉衣上拆下來的棉花。這種棉花，基本失去了保暖的功能，且每件棉衣所用的舊棉花，總重也不超過半斤。棉衣的裡麵是兩層布，一般也都是從大人衣服上拆下來的舊布，很少有新的布做麵，裡子一定是舊的。穿這樣的棉襖，幾乎都是光著身子，連一個背心都冇有，外麵也冇有外套，隻是一件單純的棉襖。

棉褲，也確實是棉褲，裡麵除了一條褲衩，再就冇有了。與棉襖相比，更差一些，因為是褲子，不如上衣那麼顯眼，所用的材料，差不多都是邊角廢料。邊角廢料拚接湊成的裡麵，不好看也就罷了，還不保暖。

當時的棉衣，不論是棉襖還是棉褲，基本冇有人考慮好看不好看問題，隻要是保暖，那就是最好的。

棉襖和棉褲，都存在一個問題，“滾包”。如果媽媽的手工不是很好，所做的棉衣穿不上幾天，便會出現“滾包”現象。因為舊棉花，本身就很重，又不蓬鬆，失去了原有的彈性。絮在衣服裡，常常會聚集在一起，墜在下麵，上麵便冇有棉花了，隻剩下裡麵兩層布。

棉鞋，媽媽納的千層底，也是棉花做的，說實話，一點都不保暖，走在雪地上，鞋底的前後會形成兩個大雪疙瘩，所以，踩在地上纔會咯吱咯吱響。因為天氣寒冷，一般在外麵走不了幾分鐘，鞋就凍硬了，裡外差不多一個溫度，腳凍得像貓咬的一樣疼。冬天，那個冷，不是經過，你是感受不出來的，也無法描繪。真的，凍腳的滋味經曆過了，一生都不會忘記。真的，凍腳的滋味經曆過了，一生都不會忘記。

江源家到學校十五裡，冇有自行車，隻能徒步。天太冷了，從家出來，兩三分鐘，渾身就凍得冰涼。如果你不跑，你就會凍得渾身發抖，再想跑都跑不起來。所以，隻能一出門就開跑，讓身體快速發熱，這樣才能保持不被凍得哆嗦起來。十五裡路，半個小時，你計算一下時速吧，應該不低於自行車的速度。

自從夜裡出現那個神奇的夢之後，江源每天起床都不超過五點，非常準時。

在夢裡，神奇的力量給江源講過，一年有二十四個節氣，一天也有二十四個節氣，淩晨三點是立春，之後就陽氣上升了，到五點鐘，驚蟄時節，人睡一夜蓄積的能量該爆發出來了。所以，五點，驚蟄時節，應該起床。但是，此時起床是最困難的，所以人都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起床，一般都要糾結一會兒，掙紮一番。不過，起來了，很快就會啟用一夜蓄積的能量，人就會精神倍增，一天都會精神飽滿，不論是學習還是工作，效率都是最高的。江源相信了。所以，堅持每天五點起床。為了不糾結，不掙紮，還要提前一會兒起來，所以，每天都能保證五點鐘之前起床。

今天也是一樣，出門時江源還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，正好五點，他知道楊蘭每天五點半之前到村口，所以，他加快了腳步。

昨晚又做了那個夢，夢中這股神奇的力量非常嚴厲地警戒江源，告訴江源不要再執迷不悟，趕緊懸崖勒馬！這個神奇的夢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，但是夢中江源從來都不說話，隻是聽著一個聲音在說，這個聲音又像是一股神奇的力量，讓江源心生敬畏，很是害怕，不敢反駁，隻是乖乖地聽著。但是昨晚不一樣，即使夢中這個神奇的力量很嚴厲，江源還是反駁了。因為江源現在所處的情況比較特殊，他已經感覺到了危機，他必須要進行辯解，也必須要爭取。這種辯解也好，爭取也罷，都是為了維持自己與楊蘭的關係，維護自己失利的局麵。所以，江源不僅在為自己的早戀辯解，他還期盼夢中這股神奇的力量能夠幫助他，挽回局麵，使自己不在同學麵前太丟麵子。

所以，江源一直辯解說，自己跟楊蘭相處，隻是比一般的同學關係稍好一些，並冇有其他想法，甚至連性衝動都冇有過，根本不能算處對象早戀。

實際上，在江源的心裡，特彆喜歡楊蘭的漂亮，喜歡楊蘭那雙不大不小的眼睛，眯起來即使是生氣，也像是在微笑，讓人看上一眼，不說心驚肉跳吧，起碼也要一整天都忘不掉。所以，江源舍不下楊蘭，這是主要原因。再有，如果楊蘭真的像劉學說的那樣，跟張小山好上了，把江源踹了，江源的麵子就冇了。江源在學校算是大哥大，相當霸道，冇人敢惹，他處對象的事情，全校都知道，但是冇人敢說，即使在背後也冇人敢議論。現在被楊蘭踹了，如果同學知道了，那還能活不？雖然江源嘴上不承認與楊蘭處對象，但他心裡非常清楚。全校同學也冇幾個處對象的，有，也隻能是偷偷進行，甚至隻能是暗戀，彼此都不敢表示出來，隻有他江源大膽，與楊蘭處對象，弄得全校都知道。他明明知道自己做了錯事，卻不思悔改，還嘴硬，說自己不是處對象，與楊蘭的關係，隻是比一般同學關係好一點罷了。且現在他正幫助楊蘭學習，要把楊蘭的學習成績搞上來，來年一起參加高考，爭取考上大學，所以，這是正事兒，不能停止，更不能放棄。

夜裡神奇的夢已經說得很清楚了，江源做的所有事情，神奇的夢都知道，是不是在談戀愛處對象，所以，不管江源怎麼辯解，神奇的夢完全清楚。

之前，姐姐聽說江源與楊蘭處對象，也批評過江源，回家母親也問過，但是江源都不承認。其實江源非常聰明，他知道自己跟楊蘭就是在處對象，就是在搞早戀，就是一件錯誤。

現在楊蘭要分手，不管楊蘭跟張小山是否處了對象，但是楊蘭已經很明確地不搭理江源了。江源心裡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件錯事，現在又有楊蘭主動分手的好時機，可江源就是不願意把握這個大好時機，接受這個現實，改正錯誤。

江源一邊走，一邊想著，終於想明白了。他想起夢中神奇的力量告訴他，楊蘭不是他的女人，什麼事情都不能強求。一個人，要做大事，起碼要知道什麼事情該做，什麼事情不敢做。不然，什麼事情都做不成，未來也一定不會有光明，且要經曆很多磨難。江源倒不是怕未來會怎麼樣，隻是覺得，早戀，真的不應該。

所以，今天想在村口這個老據點見到楊蘭，也是想有個交代，他想告訴楊蘭，他同意分手了。因為，江源覺得，分手這樣的事情，他不能接受由楊蘭提出，隻能是由他來提出。在江源的心理，隻有他不要彆人，不能容忍彆人不要他。

說實話，江源雖然對夜裡經常做的那個神奇的夢，想的並不是很多，多數時候，隻是感覺一個夢而已。但是，他也感覺到夢中那股神奇的力量告訴他的事情，都是很有道理又非常正確的。所以，他也明白，也想聽話，隻是自己實在控製不住。現在，說是要跟楊蘭有個交代，同意分手，實際還是想找個機會，挽回局麵，因為他實在是舍不下楊蘭。

想著，想著，江源感覺世上最難的事情就是：明明知道是不該做的事情，卻不能自律，還要去做。

記得有一個故事說，五台山的老和尚收了一個小徒弟，從小便呆在山上修行，小徒弟對世間萬物都不認識。二十年後，老和尚帶領小徒弟下山，見到一年輕女子，小徒弟問老和尚這是何物，老和尚告訴他這是老虎，不可靠近，如若靠近，老虎要吃人的。回到山頂，老和尚問小徒弟，下山認識了很多事物，對什麼事物心有所思。小徒弟說其他的見過之後冇有什麼念想，隻是對老虎念念不忘。

其實，江源是個很自律的孩子，但是在愛慕楊蘭這件事情上，卻完全不能自拔。可見，愛慕之情，在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之間有大大的吸引力吧。

一路小跑，一路思考，最終還是自欺欺人，在村口這個老據點停了下來，想見上楊蘭一麵。他想，隻看一眼，即使不說話，看一眼也就滿足了。因為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在村口與楊蘭見麵，看上一眼楊蘭，一整天都會安心。否則，他總像缺點什麼，或者是丟了什麼寶貴東西一樣，魂不守舍。

今天，江源到村口的時間比往常要早一些，因為他怕萬一楊蘭起得早過去就見不到了，在村口見不到，在學校更冇有機會，弄不好，連一個眼神都得不到。所以，他要等，要在村口等。

江源跺著腳，站在村口的路邊向村裡望著。天黑乎乎的，四五米之外，便看不清人形。西北風嗖嗖地颳著，捲起的雪粒打在凍得本來就很疼的臉上，格外疼，加倍疼。但是，今天江源卻毫無感覺，就這樣，迎著風，向遠處望著，任憑雪粒打在臉上。

不一會兒，遠處傳來一陣緊促的腳步聲，踩在雪地上“咯吱咯吱”的，看不清人，隻能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，越來越響。濛濛的黑幕中，伴隨著“咯吱咯吱”的腳步聲，劉學冒了出來。

-